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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夜的访客

作者:JCYoung字数:4526更新时间:2025-12-13 17:09:47
  那封信……应该在路上了吧。
  她定了定神,继续清点药品。手指划过冰凉的玻璃瓶身,这触感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定些。
  正在这时,窗外的雨点密集起来。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窗棂上,噼啪作响,像极了今年初夏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。
  那个午后,野餐毯铺在草地上,克莱恩用军帽为她挡雨,可雨丝偏不领情,顺着帽檐流成一道细瀑,全浇在她肩头。两个人都淋得狼狈,却看着彼此的模样笑得喘不过气,最后索性坐在雨里,看着雨水把三明治泡成软乎乎的糊。
  现实里的雨声与记忆重迭。俞琬嘴角不自觉牵起来——
  叮铃!
  她倏地抬头,玻璃药柜上映出一个修长的轮廓来。
  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,冷风裹挟着雨水的味道涌进来,一同进来的,还有这几天一直让她辗转困惑的人。
  君舍就站在门口。
  手里的黑伞正缓缓合拢。伞尖的水珠滴落在门垫上,嗒、嗒、嗒,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末梢上似的。
  他没穿制服。深灰色大衣随意敞着,露出里面的浅色高领毛衣。这身打扮优雅得像是刚从左岸的文学沙龙踱步而出,而非在这个阴冷的傍晚“偶然”造访一间小诊所。
  女孩心头一缩。
  他怎么又来了,距离上次才五天,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,诊所关门了,路上行人也稀疏。还是因为伊藤的事吗?还是又有别的由头了?正心乱如麻想着,棕发男人就率先开了口。
  “希望我看起来不像需要急诊。”
  君舍漫不经心地耸耸肩,那动作近乎轻佻,让他看起来像是踏入某个对他永远敞开的艺术沙龙,而非打烊后、朋友的未婚妻独自值守的诊所。
  俞琬呼吸紧了紧,她放下药瓶,转过身时,已经挂上一个对待夜间急诊病人的专业微笑。
  “上校。”她把声音尽量放平稳些。“您哪里不….?”
  “不舒服?”男人接过话头。他信步走进来,手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,这时候,女孩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东西,不是病历,也不是上次那个文件夹,而是一束用旧报纸包裹着的白色郁金香。
  “拜访住这区的老朋友,”他把花束放在小圆几上,“花店老板娘非要塞给我。说‘先生,请把它带给需要春天的人’”。
  话音落下时,他有意顿了顿。
  俞琬的指尖收拢了些。最近的花店…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打烊了,他真的只是路过吗?她不大信。
  但她什么也没说,只静静望着他,像观察一个值得研究的疑难病例。
  男人视线在她微微抿紧的唇上停了两秒,像在玩味某种无声的抵抗似的。“看见这还亮着灯,我想了想,这附近的确有需要一点春天的人。”
  他故意没把话说完,尾音悬在空气里。
  俞琬抬起眼,猝然撞进那片琥珀色的深潭里。灯光碎在眼底,漾成粼粼波光,表面平静得能映出她苍白的脸,底下却涌着她读不懂的漩涡。
  “小女士看起来,有点疲倦。”语气满含关切,可那双过分锐利的眼睛却能轻易戳破薄薄的冰面。
  女孩下意识别开眼去,这个人的目光太“透”了…像能直直看到人骨头里似的。她这几天没睡好,是累,眼皮也沉,却绝不想让他知道。“不累,只是今天病人多了些。”
  睫毛垂下来,在脸颊上投下两弯浅浅的影。说话也有气无力,裹着点竭力掩饰后的鼻音,软乎乎的,没什么力气,却勾得人心尖发烫发痒
  君舍心里嗤笑一声。
  啧,这小兔,嘴硬得很,多像他在巴伐利亚林间见过的小鹿,后蹄被荆棘刮得渗血,也要把步子迈得稳稳的——生怕被暗处的猎人看出半分破绽。
  可嘴上,却轻飘飘“嗯”了一声,像应和她又像是懒得拆穿,他踱到窗边,背对她,双手插在口袋里,窗玻璃映出他疏离的侧影,和她僵立的单薄身形。
  雨声填满了沉默的缝隙。就在俞琬几乎要以为他准备一直这么站下去的时候。
  “洛林的天气糟透了。”
  男人的声音轻描淡写,仿佛在讨论明天早餐的咖啡浓度似的。
  洛林。
  这个地名像子弹倏地钻进俞琬耳朵里,心脏随之一凉。君舍为什么突然提那地方,难道…难道前线出事了?关于克莱恩的?
  她猛然抬起头,黑曜石眼睛瞪得圆圆的,里面晃动的惊惶,如同林间猝然被车灯照住的小鹿,脸也肉眼可见地白了一个度。倒更像只兔子了。
  君舍透过玻璃的倒影,将这小兔为他那老伙计慌乱的每一丝神态,尽收眼底。他故意多停顿了几秒,恰好够她脑补出最坏的结果,才慢条斯理地点破。
  “在担心克莱恩?”
  话出口的瞬间,他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。
  俞琬习惯性地咬住下唇,心跳此刻快得发慌,她既渴望听到哪怕一丁点关于克莱恩的消息,又害怕那是压垮她的坏消息。更何况,只要君舍一出现,随之而来的总是些不太让人安心的事情。
  挣扎了不知多久,她才像是用尽全身力气,极轻地点了点头。
  “我老伙计确实让人没法不担心。”男人的手指随意拨弄着郁金香的花瓣。“他的装甲师被包围在阿尔隆附近的一片森林里,补给线被切断,目前还在与美国人拉锯,战损…超过两成。”
  补给被切断…拉锯…
  这些词语砸下来,砸得女孩身型没来由一晃,她手指死死扣住桌沿的力道,仿佛这是唯一能阻止自己滑落的支点似的。
  君舍当然看到了这一切,这小兔,一碰到有关他老伙计的话题,神态就丰富得过分。这出剧幕到现在,小兔演员的每一个反应,都精准落在他的剧本里。某种失而复得的掌控感漫上来。
  他好整以暇欣赏了片刻她咬出血痕的唇,才悠悠然往下说。
  “有时候,个人在时代面前,脆弱得可怜。”他顿了顿,确保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在她的心上,,“就像克莱恩在洛林,他个人的努力,改变不了整条战线的颓势。”
  这句话被他念得缓慢又郑重,像是为一个天大的噩耗铺垫的开场白似的。
  他挑了挑眉,看见她扶着桌沿的指关节微微发了白,连指尖都在发颤。
  那些女孩在报纸角落里抠出来的战场报道,此刻全都化作了具象的噩梦:泥泞的战壕,瘫痪的钢铁巨兽,炮弹袭来时,克莱恩沾满泥灰和血的脸,还有那双蒙上灰翳的湖蓝色眼睛……
  不能哭。不能在他面前。
  女孩死死攥紧了小手,硬生生把那股涌上眼眶的酸涩憋回喉咙深处去,可呼吸却像是被一双手扼断了似的。
  棕发男人凝视着她眼中摇摇欲坠的水光,胸口竟涌起一阵餍足感,可这餍足转瞬即逝,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烦躁,那烦躁像藤蔓般缠上来,让他喉头莫名发紧。
  下一秒,男人移开视线,仿佛多看一眼那模样都是对自己的折磨似的,他确实想要吓唬吓唬小兔,但真吓出了问题来,就难切入正题了。
  “不过,今早战报,他突围成功。你那位了不起的男朋友,只受了点皮外伤。”
  这句倒是实话,那份印着“机密”字样的战报,他今早确实亲手看过。
  直到此刻,女孩才将将把呼吸给找回来了,可气也没喘匀,那轻飘飘的声音又缠了上来——
  “巴黎也不安全。”他目光若有若无扫过诊所单薄的门窗,“北站黑帮昨晚火并,流弹打到两个街区外的公寓窗户,十六区的咖啡馆今早爆炸,死了两个无辜平民。”
  男人懒洋洋地继续:“最新情报,抵抗组织正锁定与占领军有关联的人士,策划新一轮的袭击,小女士这的玻璃,也不比咖啡馆的厚。”
  君舍说的那些事,她确实从报纸和病人那里听过,昨晚黑帮火并的枪声都隐约传到了这边来。
  最后那个情报,虽然是从他这个惯会玩弄人心的人嘴里说出来,可她一时也无法反驳——这段时间,抵抗组织的活动确实越来越频繁,也越来越不加掩饰了。
  这些天,她反复在想,如果巴黎真的乱了,她该怎么办?如果那夜的砸门声再次响起…
  “我会……更加小心。”声音干巴巴的,分明是没底气。
  “小心?”君舍忽然向前一步,古龙水裹挟着薄荷烟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,他俯下身,那双眼睛定定看着她,像是要把她吸进去。
  “有些危险,不是踮起脚尖就能绕过去。尤其是…当小女士你的存在本身,”他顿了顿,眸光在她微微发颤的唇瓣上流连着。“就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。”
  女孩心沉沉往下坠。
  他分明是在暗示什么,既像在提醒日本人还会卷土重来,又像点明了她眼下的尴尬处境——既是这座风雨飘摇的城市里占领者的附属品,又是被占领者排斥的异类。
  这话听着是赤裸裸的恐吓,倒半点没掺假。出口时,还裹着三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。
  看吧,这只懵懂的小兔,丝毫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怎样危险的钢丝上。
  俞琬的张了张口,却发不出声音,她下意识想后退,脊背却撞上药柜的玻璃门,冰凉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刺进来,退无可退。
  君舍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,这个事实像块沉甸甸的石头,这些天一直压在她心口。白天她用忙碌填满自己脑子,可每当夜里静下来,那些担忧就会反反复复缠绕着她,心也越想越慌。
  如果那一天真要到来,她要怎么办,克莱恩在前线,叔叔被困日内瓦,她还能在巴黎呆下去吗?还能继续守住这间小诊所吗?这个可能性太小了,小得她不敢深想。
  思及此处,女孩心脏一揪,脚步也不自觉踉跄了一下,险些撞翻身后的药盘。而这当然没逃过君舍的眼睛,他嘴唇几不可察地勾了勾。
  这小兔,被吓到了。倒也不是太傻,至少知道怕。
  他像个站在幕后的导演,满意地看着主角终于进入预设的情绪。是时候了,该切入正题了。
  下一秒,他轻轻叹了口气,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悄然滑落,露出底下罕见的无奈神色来。
  “克莱恩几天前,”他像在陈述一件不愿提及,却又不得不提的麻烦事,“……竟想办法打通了我的直线电话。”
  他微微皱眉,模仿克莱恩在断续不稳的信号里,那种夹杂着焦灼的嗓音:“奥托,照看她,别让她出事。”
  俞琬眉头不自觉拧了拧。
  克莱恩在那么艰难的处境里,还特意打电话把她托付给君舍?可为什么…不直接打给她,告诉她该怎么做?
  一串疑问像气泡从心底细细密密冒出来,但她不敢贸然问,只能把那奇怪压下来。
  君舍像早看透了黑眼睛里晃动的疑影似的。“前线专线禁止接通民用线路,除非你想让盖世太保明天就来查水表。”
  这俏皮的说法倒让紧绷的气氛突然松动了些。
  来自Coastal宝宝的长论:
  那个,为甚么病号每次出动撩兔的时间都是晚上呢,鬼扯一堆不就是想讲小兔快点扑过来吗,现在弄得比登月任务更复杂,怎办(搔头)
  看到讲电话转驳那儿我笑出声了,这么白痴的事病号你自己不会讲完都笑出来吗?真的好烂,根本跟那种「叔叔带你回家看娃娃」一样欸(笑倒)
  另外的笑点就是吹嘘花店老闆会送花给自己,到底要有多自恋(跟白痴)才会瞎説自己连路人甲都赶着投坏送抱,花也塞了一大堆(笑死)小兔表示我听了三小(兔子呆)
  来自葡萄宝宝的长评:
  我是一位成熟的读者,我要学会自己在玻璃渣中找糖
  看到小情侣在夏日急雨里因为淋湿而变得狼狈的场景很触动,他们“笑得喘不过气”我却有点想哭,一位不可一世的指挥官、一位娇养长大的将门少女,在不属于他们的国度、一个向命运借来的午后里,看到了彼此不设防的一面,在战火喘息的间歇,简易铺设的野餐却比认何上流社会聚集的宴会来得更难能可贵。我们面对自己喜欢或者心仪的人,总会想表现出最得体或者最精致的一面,但只有在真正爱着且无限信任的那个人面前,我们才可以重新做回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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